書院消息

【雙峰論劍之四十五】《周易》中的天命(三)

【雙峰論劍之四十五】《周易》中的天命(三)


前兩篇專欄文章,通過剖析〈無妄卦〉的卦爻辭及其彖象,正本清源,搞明白了〈無妄卦〉實際上是在講天命及其特性,承受天命之人順天命而往必利有攸往,非天命所歸之人逆天命而行必遭災眚。緊接著〈無妄卦〉的是與之相綜的〈大畜卦〉,在上期文章解讀《周易.雜卦傳》中「大畜時也,無妄災也」指出,「大畜時也」講的是,承擔起了天命的人在時機最終成熟到來之時才可能實現達成天命天心,也就是〈大畜卦〉上九「何天之衢,亨」之時;而後半句「無妄災也」講的則是,〈無妄卦〉六三之「行人」既非天命所托之人,時機又非實現天命之時,强爲天命的結果,必然是「行人得牛,邑人災也」。這期和下期專欄文章,分別從卦爻辭入手,具體解析一下〈大畜卦〉,看看天命到底是怎樣實現的。

首先來看〈大畜卦〉卦辭:
大畜:利貞。不家食,吉。利涉大川。
彖曰:大畜,剛健篤實,輝光日新。其德剛上而尚賢,能止健,大正也。不家食吉,養賢也。利涉大川,應乎天也。
象曰:山在天中,大畜。君子以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

從卦辭來解卦,首先必須對全卦有一個整體的認識,知道這個卦大體是在講什麽,然後根據卦象和上下文(包括爻辭)準確斷句。具體到〈大畜卦〉,卦辭相對簡潔,斷句沒有什麽問題,但是對於解讀卦辭至關重要的彖辭,就有很大的出入了。〈大畜卦〉彖辭傳統的斷句如下:大畜,剛健篤實輝光,日新其德。剛上而尚賢,能止健,大正也。不家食吉,養賢也。利涉大川,應乎天也。

很明顯,本文的斷句與傳統的斷句分歧在於兩個方面:
一、到底是「剛健篤實,輝光日新」還是「剛健篤實輝光,日新其德」?
二、到底是「其德剛上而尚賢」還是「日新其德。剛上而尚賢」?

我們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論證判斷:

其一,首先從〈大畜卦〉乾下艮上的卦象結構來看,「剛健篤實」肯定是在說下乾,《周易.說卦傳》講「終萬物始萬物者莫盛乎艮」,「艮爲路徑」,由此可知,「輝光」二字明顯是在講上艮,而「日新」是對「輝光」的進一步描述,是指天命所歸之人在實現天命的道路上每日取得進步,逐漸接近目標,「輝光日新」合起來,借用一位真正實現了天命的偉人的原話來表述是這樣的,「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我們前面困難還多,不可忽視。我們和全體人民團結起來,共同努力,一定能够排除萬難,達到勝利的目的。」

其二,且不談上述易理,單從文辭角度來講,如果按照傳統的「剛健篤實輝光,日新其德」斷法,彖辭對於上下卦結構的描述明顯呈現句式語法偏頗,比例失調,這種情况在其他彖辭的文句中從未見到;再從朗讀聲韵句感來講,傳統斷句明顯存在句讀連貫性失諧突兀缺憾,被儒家奉爲至尊經典的《周易》,文辭水平絕不應該是如此低劣。

其三,參考《周易.大有卦》彖辭,「大有,柔得尊位大中而上下應之,曰大有。其德剛健而文明,應乎天而時行,是以元亨。」有這樣一個鮮明對照,回到「大畜,剛健篤實,輝光日新。其德剛上而尚賢,能止健,大正也。不家食吉,養賢也。利涉大川,應乎天也。」到底該如何斷句不是很清楚嗎?

其四,〈大畜卦〉象傳講「君子以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這個「其德」便與彖辭的「其德剛上而尚賢,能止健,大正也。」高度總結呼應,這也更彰顯出「剛健篤實,輝光日新」是對〈大畜卦〉乾下艮上卦象結構的描述,而與之後的「其德剛上而尚賢,能止健,大正也。」是有著明顯區隔的。

斷句搞清楚了,〈大畜卦〉的卦辭解讀才算是入了門。

〈無妄卦〉卦辭「元亨利貞」,講的是天命的整體特性,屬於理論性陳述,而〈大畜卦〉只有「利貞」,突出的正是〈大畜卦〉所講的天命究竟是如何得以實現的實踐性。「利貞」是〈大畜卦〉的卦德,也就是天命所歸之人順天命而往最終實現天命所必須具備的基本素質、目標前景及必須尊奉的行事準則,就是「剛健篤實,輝光日新。其德剛上而尚賢,能止健,大正也。」彖辭用「大正也」來贊嘆〈大畜卦〉的天命實踐,比起對〈無妄卦〉「大亨以正」的評價,更是凸顯出天命所托之人在實現天命的過程中,順天命而往,幷且必須具備高遠廣大且無比執著的志向追求,能够發掘培養人才,知人善任,形成向心歸附力,能够克制自己的欲望,擁有極强的堅忍耐性,這就是「其德剛上而尚賢,能止健,大正也。」這也正是對於那個受命於天並最終實現天命的人,所必須具備的基本素質和行爲規範要求,這樣的人肯定是與衆不同的,無疑是純粹的,具備獻身精神的,更是孤獨的,完全就是爲完成天命而生的,完全不能以常人常理來論。相比之下,凡夫俗子、芸芸衆生,只能算是拖著一具皮囊軀殼,在世間終日無謂行走。

「不家食吉,養賢也」,更是强調了承受天命之人不能只是顧及自己個人和家庭宗族,必須要有天下的視野和胸襟,要凝聚團結起全天下的賢能之士,充分動員發揮出這些人的巨大力量,才能够「利涉大川,應乎天也」,也就是實現天命,達成生生不息的天地之心。至此,從〈無妄卦〉的「天之命也」到〈大畜卦〉的「應乎天也」,天命從理論到實踐形成完美的閉環。

至於大畜卦象辭中所講的「天在山中,大畜。君子以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不過是聖人以「天在山中」、山中有天爲象,對於那個承擔起天命的天選之子的諄諄教誨和鼓勵,希望他能够擁有更爲廣闊的氣度和胸襟,充盈著高遠的志向和抱負,從過往歷史中學習和洞查世事百態和人情人性,控制把握住自己的欲望和情緒,鍛造深厚的個人能力和感召力,積累下更爲充裕的人才和物資,具備更爲强大的資源和實力,這樣才能够更爲出色地完成天賦使命,實現天命,最終達成生生不息的天地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