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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峰論劍之四十六】《周易》中的天命(四)

【雙峰論劍之四十六】《周易》中的天命(四)


上期專欄文章從〈大畜卦〉的卦辭、彖辭和象辭,講到實現天命的天選之子完成生生不息的天地之心,所必需具備的素質能力和行爲規範,本期再從〈大畜卦〉的爻辭入手,進一步探究實現天命的具體步驟、過程和階段。

初九:有厲,利已。

象曰:有厲利已,不犯災也。

時也勢也,命也運也。〈大畜〉初九雖是天選之子,即便如此也還是尚處「潛龍勿用,陽氣潛藏」時位,當下條件、時機、能力皆不成熟,即便踐行天命,也需謹遵「弗用」之訓,方可擋避眼前災禍,以待日後徐圖作爲。

九二:輿脫輹。

象曰:輿脫輹,中無尤也。

九二陽居陰位,居中位而且能够陰陽和合互濟,是在講這位具備高遠廣大且無比執著志向追求的天選之子順天命而往,能够牢牢把握住天命之正向,這就是「中無尤也」。如果意志稍有不堅定,在各種看似平常實則充滿危險的境况中把握不住自己,出現方向性的錯誤,信念動搖,理想喪失,結果只能是「輿脫輹」。實現天命的征途,就是一場殘酷的淘汰賽,散架翻車的人馬絡繹于途,一路「中無尤也」到最後「道大行也」的只有那一人一駕。

九三:良馬逐,利堅貞,日閑輿衛。利有攸往。

象曰:利有攸往,上合志也。

九三陽居陽位,恰如「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艱苦奮鬥、進德修業正是實現天命的不二法門,也可算是上天對于天選之子的修行考驗,正如孟子所言,「故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爲,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下乾三個陽爻所代表的三關,只不過是天選之子實現天命的常規操作考察,也可謂基本功,相比之下,上艮才是更高階水平的考驗。

九四:童牛之牿。元吉。

象曰:六四元吉,有喜也。

《說文》「牿,牛馬牢也。」六四陰居陰位,有安分馴養之象,也就是說把童牛從小就關在牛棚裏圈養,使其逐漸接受馴化長大,有利馴服野性,使其將來可以更好配合人類耕車之用,發揮出更大效用,這便是「元吉」。六四爻辭以「童牛之牿」之象,比喻天選之子實現天命所需用之賢人,即爲彖辭所言「尚賢」「養賢」之「賢」。古往今來,成事敗事莫不因與人,善用賢人對于天選之子實現天命的重要作用,實現了天命的漢高祖劉邦講得很直白,「夫運籌策帷帳之中,决勝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鎮國家,撫百姓,給饋餉,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軍,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項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爲我擒也。」天選之子擅用人杰賢人當然是「有喜也」。

六五:豶豕之牙。吉。

象曰:六五之吉,有慶也。

六五明顯就是那個實現天命的天選之子了,能够克制住自己的欲望,具備堅忍韌性耐性,需要適應與正常人性强烈對抗的反人性,是對天選之子的終極考驗,過去這一關,才是真命天子,天下「有慶也」,過不了這一關,就是功敗垂成。「豶豕之牙」之象于人何其殘忍,然而所有命運饋贈禮物的「吉」之光鮮成就背後,早都暗中標好了價碼。

上九:何天之衢。亨。

象曰:何天之衢,道大行也。

「無妄之往何之矣!」弗用知止、謹守中道、頑强進取、知人善任、悖反人性,最終天時降臨、瓜熟蒂落,功德圓滿、修成正果,這是天選之子一路走來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錯的艱險孤獨的修行之路,天命終于實現了,生生不息的天地之心終于達成了,這就是「大畜時也」!

前後連續四篇文章對〈無妄卦〉和〈大畜卦〉進行解讀,從天命理論到天命實踐完整地揭示了《周易》原典真義,如果再聯繫到與〈無妄卦〉和〈大畜卦〉互爲相錯的〈升卦〉和〈萃卦〉,以及《周易.雜卦傳》中「大畜,時也。無妄,災也。萃聚而升不來也。」我們還可以更多地驗證《周易》原典真義。

在之前兩篇專欄文章《從商周鼎革解密地風升》和《從商周鼎革解密澤地萃》的解讀中,我們以史解易,說〈升卦〉講的是從周人先祖古公亶父遷岐,經文王積蓄力量一直到武王伐紂滅商的周人崛起歷程,〈萃卦〉講的是紂王無道,文王韜光養晦,守正待時,吸引集聚人才,最終周人滅商,成就周天子受命于天之統治地位,也就是實現天命,達成生生不息的天地之心。在之前《〈雜卦傳〉辨義》系列文章中,我們也明確指出,《周易.雜卦傳》以易論史,以史證道,以文王仁政懷德、人才彙聚、守正待時終至周人崛起滅商是為「萃聚」,而紂王昏聵無道、離心離德、遠人不服是為「升不來也」,一正一反鮮明對照,論證的正是「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

往小裏看,〈無妄卦〉講「元亨利貞」、「天之命也」、「得志也」,〈大畜卦〉講「應乎天也」、「上合志也」、「有喜也」、「有慶也」、「道大行也」,萃卦講「順天命也」、「元永貞」,升卦講「有慶也」、「上合志也」、「有喜也」、「大得志也」,幾乎同樣的贊詞可謂一氣呵成,可見這四個卦的關係之緊密深厚。再往大裏看,上經〈無妄卦〉〈大畜卦〉的天命及其實踐理論,在下經〈萃卦〉〈升卦〉全部得以實現和驗證,亦可見周孔二聖之意蘊心思。

在《周易》原典中,由「天下雷行,物與無妄。先王以茂對時,育萬物。」可以體會出,孔子是完全接受周公的本來思想,同樣認爲只有先王才能承擔起天命,達成生生不息的天地之心。孔子講的「物與無妄」,只是在說「天下雷行」的象勢之下,天下萬物都感受到天命並無可避免地受到天命影響。可見,在《周易》的話語體系中,「天命」一詞是對專人專事的專用特指,並以「無妄」來代稱,而《中庸》當頭一句「天命之謂性」,即便有時代流變因素,也是明顯地違背《周易》原典和周孔原意,很大可能是把「物與無妄」錯誤地解成了「物有無妄」,把天下萬物皆感受天命影響變成了天下萬物皆受有天命,並且進一步望文生義,把代稱天命的「無妄」等同于至誠如神,由此可以與另一部儒家經典《大學》所謂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進行無縫對接,相當于告訴你,不管你有沒有真正的「天命」在身,你都有可能平天下,只要你信奉並且按照這個理論去做。其實,在《周易》的體系中,對于《中庸》所謂「天命之謂性」中講的「天命」,是有著清晰完整的另一個概念進行闡釋的,那就是「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中的「性命」。

囿于《中庸》影響之大,在這裏都不知道該再講些什麽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