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君祖
俄烏戰事已進行三年又七月餘，美國總統川普於選前奢言斡旋朝夕可畢，甚至以此為受頒諾貝爾和平獎的契機，如今看來皆屬空言，甚至近期各方放話還有更轉劇烈的可能。中東巴勒斯坦的問題，以色列悍然罔顧國際輿論持續強硬，看來更難善了。
我在九月中偕妻女去了趟南歐三小國：斯洛維尼亞、克羅埃西亞、黑山國。這裡以前曾是南斯拉夫共和國的疆域，上世紀末的最後十年陸續爭取到獨立，大致也算和平至今。十二天的遊程中，車行、渡船、攀山遊湖，參觀古堡與各式教堂神殿，確實風光旖旎、心曠神怡。行程中偶爾也瞥見德國軍人的調度行動，難道會與歐盟外的緊張情勢有關？行程圓滿結束，我在經土耳其伊斯坦堡轉候機時興起占問：瀕臨亞得里亞海的這些國度，未來二十年仍能維續來得不易的和平嗎？結果得出〈小畜卦〉初、二、三、上爻皆動，四個爻齊變成〈比卦〉。
〈小畜〉的卦序正處〈師〉〈比〉二卦之後，恰為興師征戰與外交談判之意。先〈師〉後〈比〉二卦一體相綜，深刻反映了自古國際關係的現實，意見不同與利益衝突會引發戰爭，無論勝負最後仍得談判，打打談談、談談打打，最後形成的新秩序就是〈小畜〉。畜為畜積調養，無論大國、小國，都得講究合縱連橫，建立於己多利少害的互動關係。〈小畜卦〉辭稱：「亨，密雲不雨，自我西郊。」大象傳稱：「風行天上，君子以懿文德。」交流順暢，物資與人員往來無礙，可獲亨通。但大國相爭下的世勢恆不穩定，眾多小國夾處其間，立場亦甚為難。春秋時的老子與戰國時的孟子都有深刻剖析：「大國以下小國，則取小國；小國以下大國，則取大國。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大國不過欲兼畜人，小國不過欲入事人。夫兩者各得其所欲，故大者宜為下。」《老子》順勢用柔，與〈坤卦〉「厚德載物」相通。「惟仁者能以大事小…惟智者為能以小事大。以大事小者，樂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樂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國。」孟子主張為國者必仁且智，方可國治而天下平。
聖賢之言固當，真要落實起來仍多窒礙，必須敏銳辨識世勢演變的風向，順應而非逆拒，才易獲致較佳的結果。易經開天闢地的〈乾〉〈坤〉二卦，即以雨和血為和與戰的象徵，陰陽和合才下雨，陰陽對抗則流血俱傷。《乾卦．彖傳》：「雲行雨施，品物流形…保合太和，乃利貞。首出庶物，萬國咸寧。」國際組織的最高領導可以會員國輪值，不必皆由強權主導控制，投票也是一國一票，據理會商決定。卦是整體大略，爻卻難免為時位所限，上爻「亢龍有悔」即為顯例。《坤卦．彖傳》：「含弘光大，品物咸亨…先迷失道，後順得常。西南得朋，乃與類行，東北喪朋，乃終有慶。」廣交朋友，群策群力最好；翻臉成仇，仍宜竭力化解以享餘慶。西南東北方位不同，所謂一方水土一方人，習俗教養各異，彼此相處就得多些體諒包容。得朋物以類聚，喪朋亦宜耐心調解，勿增仇怨。卦旨如此，六爻難免計較，上爻「龍戰于野，其血玄黃」則是恪須避免的慘烈結果。
〈小畜〉為風行天上之象，濃雲密佈卻未必下雨，這與風吹的方向有關。中國大地西高東低，由乾燥內陸東吹的風難降甘霖，而海風西向則多半帶來豐沛的雨量，農作興旺民生富利。卦辭「自我西郊」，顯示可能事與願違，看看怎麼調適求生。大象傳提醒逆境中人「懿文德」，文德正與武備相反，切莫窮兵黷武解決國際紛爭，否則冤冤相報無已時，緜亙上千年的宗教戰爭即為顯例。懿字由壹、次、心構成，專注調心以成就美善志業，正是坤德包容萬有的表現。
《論語．季氏篇》首章記述季氏將伐顓臾，孔子痛斥冉求、子路，說他倆逢迎主上發動不義之戰，還強行辯解，宣稱：「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夫如是，故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期望天下太平，必修文德，而非仗勢欺人的強大武備，霸權難期善終，可謂古有明訓，人際國際還是以和為貴。
以我為南歐小邦所占卦象，〈小畜卦〉充分顯示其夾縫中求生的處境，必需善用智慧以保障其和平發展，四個爻動則顯示其日後可能的情勢變化。初爻爻辭：「復自道，何其咎，吉。」國內基層民眾自治發展，承擔可能的咎責，理直氣壯獲吉。二爻爻辭：「牽復，吉。」攜手共創美好前程，也不喪失自主的立場。三爻爻辭：「輿脫輻，夫妻反目。」可能還是會受到世局不靖的影響，車輪脫落輻條，難以運載行進，與鄰國關係緊張，有翻臉失和的可能。還好隔三個爻之後的上爻出現竭力斡旋之後的轉機，爻辭稱：「既雨既處，尚德載，婦貞厲，月幾望，君子征凶。」象徵和解的雨終於下下來，這是多年積載的功德所致，以小事大之智，換取以大事小之仁，盡量低調處事，以期長久和平共存。〈小畜〉四爻齊變成〈比卦〉，仍持續合縱連橫的外交以保障國土安全。依卦序往下為〈履卦〉，繫辭傳首列為憂患時代的第一卦，稱道：「履，德之基也；履，和而至；履以和行。」腳踏實地奮鬥，一切以和為貴，積久自然功成。〈履卦〉之後為〈泰卦〉，國泰民安，天下太平。我飽覽山海壯麗的異邦國土，中心為其祝福，寄望舉世亦能和平發展，漸趨大同。
圖說：南歐三小國：斯洛維尼亞、克羅埃西亞、黑山國